言必谈“内卷”的时代,“读书无用论”也跟着流行起来。
4月23日世界读书日,虎嗅《有书不孤读》节目举办了一场以“让大家相信读书还有用”为目标的直播活动——我们邀请五位在各自领域有所成就、热爱读书的嘉宾,分别在北京找到和他们密切相关的“启蒙地”,聊聊各自读书与成长的故事。
(相关资料图)
第一站,我们来到了1912年成立的出版机构中华书局,对话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讲师、《符号里的中国》作者赵运涛老师。《符号里的中国》是中华书局出版的,这里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。穿着长衫的他除了授课和学术研究,把剩下的精力用在了写作上,并成了一名畅销书作家。
阅读带来的大量输入支撑了他的高质量输出。对谈间,他旁征博引、博古通今、谈笑风生,初唐四杰是他口中的TFboys,元代中国就有了类似Chatgpt的设想。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想象力的笃信,上大一时,他突然发现“学而时习之”的种种解读,悟到“标准答案”的局限与束缚。从那之后,他不断在知识中拓展自己的想象力,也培训学生们广泛阅读,开阔想象力。
第二站是被誉为“最美书店“的钟书阁,我们对话的是储殷教授。他在《奇葩说》火了辞职创业后,如今是畅销书作家、自媒体KOL。他当初是如何火的?因为他在辩论时,总能指出一般人看不出来的另一面。如果脑子里的知识没有一车书的容量,他何以做到一点。他选择的分享地点是书店,那是让他能获得精神成长资源的地方。
他有着锐利的世界观和些许颓唐的态度,避而不谈人生的意义,笑着化解年轻人过于认真的提问。被问及人生再来一次会作何选择,他答,选一条没走过的路。到底还是有着对探险的热情,只是很擅长掩盖。罗曼·罗兰写过:“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,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。“储殷教授大抵不愿承认,他就是这样的人。
第三站,我们来到了皮村的图书馆,和《我是范雨素》的作者范雨素。“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,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。”作为一名只有初中学历的农村妇女,读书启发她离开农村老家和一眼看到底的生活,来到北京,落脚皮村,探索一个更大的世界。20多年后,身为家政工的她打动了一众读者,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作家。
她的真挚是热烈的,她的浪漫是极致的。对话时,她目光向上,像一朵丰盈又坚韧的花。前段时间, 我去参加单向街文学奖颁奖典礼,皮村文学小组的作品选集《劳动者的星辰》获奖,书里也收录了她的两个作品。那天,文学小组的一位成员在现场化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句:“我们就是想吃饱饭,想说话而已。希望在每一个艰难的时刻,我们都可以真诚,善良,我们不会忘记彼此。如果在这个基础上,我们还拥有文学的陪伴,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范雨素带给我的冲击是巨大的。我们常说自己没时间读书,而她在生活的缝隙中,在她口中代际相传的贫困中,始终汲取着书的滋养。我始终忘不了,对谈结束后,她拎着自己带来的两大包书,缓缓踱步在北京早春的骄阳下。那两袋书沉甸甸的,像我无处安放的心。
第四站,我们去到了经济学家管清友的金融研究院,这是他的根据地,他在那里读了不少书,也进行了不少的思考。他出身山东诸城一个小镇,是普通家庭的孩子,靠着读书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,成为知名的经济学家。
我们用游泳聊投资。有人说教普通人投资就是教旱鸭子学游泳,不会游的时候远离水域,非常安全,但学到一点皮毛之后,贸然下水,实则危险。巧的是,管老师的孩子正在学游泳,他说自己小时候直接往水塘里跳,但现在的孩子们都接受着系统、正规、安全的游泳教学,这是知识的意义。“如果永远不去学游泳,可能永远不知道游泳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。”和投资互为映照,生动极了。
最后一站,我们去到的不少人的精神家园孔夫子网所在地,对话学者解玺璋。最近十几年,他读的一些书,只有在孔夫子旧书网才能买到。解老师是1970年代的大学生,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二年,他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。读书对于他这代人来讲,的确是改变命运。如今70岁的他仍然在坚持阅读,读书对他最大的改变是塑造了他认知世界的方式。
他儒雅,又让人亲近,年70,却像50岁。他写《梁启超传》,广博地读了所有梁启超的思想、信笺,与之相关的历史、研究,走近原点理解历史人物。我问他困扰我很久的问题,“我”是什么?他告诉我,没有“你”,你是历史的一部分,历史也会成为你的一部分,每个人的思想都搭建在前人的基础上。同他聊完,深感自己永远会为年迈的知识分子心动。这大约就是读书的魅力。
以下是世界读书日的文字分享,讲述方式采用第一人称,由嘉宾对谈整理得出。
赵运涛,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讲师
一、赵运涛:传统文化是我们的根
我读的书大致可分成两类,一类是 “兴趣驱动”的阅读,包括民俗文化、考古、天文地理等,读起来津津有味;另一类是”迫不得已“的阅读,包括先秦两汉的文献与文学,这也是我学术上的研究方向。
其实,这两种读书法,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有了。《论语》的第一句, 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“,孔子是主张快乐学习的。到了荀子时代,学习就变卷了,《劝学篇》第一句:“学不可以已“,什么意思呢?学习不能停的意思,你看,荀子多卷啊。
对今天的我们来说,这两种读书法都有用,不要非此即彼,只需要根据个人情况调整比例。
中国的传统文化,一百多年来争议不断。有人觉得中国的传统文化挺好,也有觉得中国的传统文化糟粕多,最好别学。我当然支持前者,传统文化是我们的根,是中华文明得以绵延不绝的内生动力,肯定不能放弃。前段时间,马克龙来中国,我们请他听了《高山流水》,为什么不请他听贝多芬呢?因为贝多芬不是我们的,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。
一提到中国传统文化,很多人会想到《论语》。《论语》大家都很熟悉,但却不容易读懂。如果你想学,我推荐两本书给你,一本是杨伯峻的《论语译注》,另一本是李泽厚的《论语今读》。
杨伯峻老师很厉害,解读的《论语》,接近原汁原味,又能跳出文本,适合初学者。李泽厚也很好,他是大家,解读的《论语》,非常个性化,很对现代人的口味。
内卷时代,人人都容易迷茫,迷茫的时候怎么办呢?我觉得可以读读孔子的传记。孔子这个人,一生不得志。起初想当官,却很不幸遇到了他一辈子的死对头杨虎,杨虎死活不让他当官,后来,杨虎造反失败,孔子有做官的机会了,却碰上了很不英明的季孙氏、数孙氏、孟孙氏,无法施展抱负。再后来,楚昭王想重用孔子,孔子也很重视这个机会,结果,还没走到楚国,楚昭王就死了。你看看,这就是孔子的命,靠山山倒,靠河河干。
孔子怎么面对的呢?孔子没有气馁,他还是个理想主义者,一生都在为恢复周礼奔波 。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里面的死磕精神,不只有各种礼仪,还有积极进取的人生观,跨越千年还可以给我们慰藉和勇气。
储殷,数字经济智库副院长
二、储殷:这不是一个问题,也不需要回答
我今年45岁了,读书时间主要在的路上。
你看我拎了一个箱子,里边就放着一本书,我一会儿坐高铁,就会拿出来读。走的时候读一本,来的时候再读一本,三天两本,这是我的读书节奏。
这么一说,我每年读书的数量上也不少,上百本是有的,不过,精读的不多,很多书我都是只看前半部分。现在的我更接近一个商业人士,不像上学时候读书那么认真了。
其实,来的路上我还在想,我们这代人,当年读书那么刻苦,究竟是因为什么?想来想去发现答案是没有选择。我上小学那会,没有游戏机,当时读闲书其实是一种乐趣。上高中时才遇到街机,然后我就上瘾了,也会旷课打,被老师抓。可以说,所有容易让人上瘾的娱乐产品我都上瘾,很庆幸我遇到得比较晚,否则也不会有博士学历的我了。
关于读书,我觉得大家对它有个误解,我们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读书会改变命运,实际上它并不是必然的。的确,有几代大学生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了,但那是各种偶然因素导致的,比如说我们的高考制度曾中断了多年,人才短缺,才有了后面的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,毕业就包分配。
其实,真正改变我们命运的,是经济和社会的发展。当社会出现一个巨大需求时,大学如果能培养出相应的人才,这些大学生就能改变命运,或者实现我们所谓的跨越式发展。
有很多读过的书的人,喜欢问人生的意义,我觉得这是一个自我附加的问题。你看一只蚂蚁,在地上爬来爬去,它会问自己的意义吗?它不会的。如果真有造物主在上面看我们,它会觉得问这些问题有劲吗?人是一种会思考的芦苇,因为会思考,所以老给自己加戏。人生的意义这个问题啊,我想用赵英俊的一句歌词作为答案:这不是一个问题,也不需要回答。
我这么看待人生,很容易被人当成是悲观的人。其实我不是悲观的人,我只是平静地接受人的渺小和局限。
范雨素,《久别重逢》作者
三、范雨素:文学带我走出了湖北农村
我是一名70后的农村妇女,只有初中学历。按照正常的剧本,我的一生都会在湖北农村度过,不会有出来看世界的想法。
变量来自于读书。我从六七岁开始看小说,从《格林童话》开始,一本接一本,思想观念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被改变。
我们那里70后的农村人,外出打工要么是跟着老乡出来的,要么是自己出来的。我是属于后者,因为受到了两本书的影响。这两本书分别是《堂吉诃德》和《包法利夫人》,想必大家也都听说过。在大多数人眼中,堂吉诃德和包法利夫人是两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,但在我眼里,他们只是做了大多数人不敢说也不敢做的事情。
当代作家的作品我也有喜欢的,比方《安琪拉的灰烬》,这是本自传体的小说,作者弗兰克,把自己的故事写的很真诚,读了有共情。出生在贫困的家庭安琪拉,从小被匮乏所困,但他身上有一种精神力量,一直支撑着他,并最终帮助他跳出了贫困的生活,实现了美国梦。
其实,还有两本书,分别是《布鲁克林有棵树》和《佐贺的超级阿嬷》,这三本书的阅读体验是一样的,讲的都是贫困中的孩子们,像野草一样有坚韧的生命力。贫困不值得歌颂,它很容易摧毁一个人。并且,贫困还可以代代传递。
前几年,有一个纪录片,叫《我的诗篇》,里面提到了一个叫许立志的年轻人,热爱文学、爱写诗,但命运却发给了他流水线上的打工人这样一幅牌,在日复一日的机械化劳作中,他感觉生命太痛苦了,然后自杀了。
看了这个故事后,我很难受。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,为什么不坚强地走下去?像赫拉巴尔一样,像《一句顶一万句》的杨百顺、牛爱国一样,像《安琪拉的灰烬》里的安琪拉一样,像《布鲁克林的一棵树》一样。生命无论怎么苦,我们给生命中定一个目标,一直走下去就行了,不要草率地这样对待自己的生命。
你看所有的文学的主题都是告诉我们,生命很脆弱、很卑微,但又同时很坚韧,生命是向往浪漫,生命是向往幸福。而且所有的那些经典,他们的视角都是悲悯的,都是天使的视角。这是我理解的文学。
去年,我自己也出版了一本书,叫《久别重逢》,写的时候是挺煎熬的,出版之后,有人说它像《百年孤独》。别人这么说我很高兴,但我并没有借鉴《百年孤独》,因为《百年孤独》我只读了几页,它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我至今都不知道。
每个生命都是卑微的,每生命也都是孤独的,读书和写作,对我来讲,就是在消解孤独。
管清友,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长
四、管清友:很多有用的书会让你亏钱的
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讲,每天读书确实挺难做到的。
我现在的状态是,买书很多,读书很少,不过,我也在尽力而为。比方我会把喜欢的书都摆到床头,让自己更容易接触到它,有空时就翻一翻。
我们读书,无非是为了获取信息,激发思考,能够满足这两点的,不只是书。看一篇文章,看一个纪录片,或者听一个讲座,都能起到类似的作用。
我是生于70年代末的人,小镇青年,从小喜欢看路遥的书,长大后才开始学习经济金融,并写了几本关于投资的书。关于投资书,我现在有个看法,就是多数人看投资书的最大收获,其实是知道自己是怎么亏钱的。
投资是个门槛挺高的事,首先投资涉及到股票,但不限于股票,经济运行、市场结构、国际政治、货币政策等都会影响金融市场。有种观点说人人都可以投资,是人人都能投资,但投资也是大部分人亏钱最快的方式。
有个比喻说,看投资书就像教旱鸭子游泳,不会游泳时反而是安全的,因为你会躲着水走,如果学了几招又没学精,很容易在股市亏大钱。
我历来不主张工薪阶层炒股票。因为,即便是在成熟的股票市场,它的投机性以及它交易的复杂性,也会让大部分普通投资者赚不到钱。何况在A股,赚钱的难度比在成熟市场更大。
如果你不能离开股市,那就应该好好地学一学,把自己变成专家,而不是啥也不懂地就追涨杀跌。在这里再给大家推荐一本书,叫《大周期》,股票市场受经济周期的影响比较大,而这本书基本上把关于周期的知识都讲全了。
开始的时候,你问我读书能不能改变命运,聊到这里我就可以回答你,其实读书改变不了命运,因为真正改变命运的是经济周期。
不过,如果你读了经济周期相关的书,并能顺着周期做事,你就有可能命运。从这个角度上,读书又能改变命运。
解玺璋,学者,《梁启超传》作者
五、解玺璋:读书改变了我的观念
我最早是北京化工厂的工人,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二年,我被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录取,命运由此改变。
我们这代人,比较珍惜读书的机会,到了大学,真是如饥似渴地看书。叔本华、尼采、罗素这些哲学家的书,今天的年轻人都觉得比较晦涩,但我们当年就看得津津有味。
我还记得有个心理学老师,讲弗洛伊德的,他一上课,连窗户上趴的都是人。当时大家对心理学很好奇,什么恋母情结啊,本能理论啊,潜意识啊,都没听说过,我现在还保留着当时的笔记呢。
弗洛伊德是精神分析学派的,他们这个学派有个观点,就是认为童年很重要,甚至会影响人的一生。受这种观念的影响,在育儿的时候,我成了一个做到了快乐教育的家长。
怎么做到快乐教育?其实,如果有一条你能接受,你也能做到。那就是,如果你儿子或者女儿考不上大学,你能不能接受?我就能接受,所以我儿子的很多怪异的行为,我都能忍受。
我儿子小时候喜欢养鸟,当年,为了引导他读书,我买了一些关于鸟的书,但是他不看。他就喜欢逛鸟市,上小学那会儿,如果放学找不着他,我就去鸟市,他肯定在鸟市上,并且,他还在鸟市上认一干爹,这个我也接受了。这种育儿方法对不对我不敢说,但是他的心理很健康,后来考上了中戏。
有点扯远了,再说回读书。我青年时期比较喜欢的书,是《鲁迅杂文》,鲁迅杂文的特点就是批判性强,所以,年轻时候的我,批判性也很强,是一个激进主义者。
把我从激进主义的道路上拉回来的是梁启超,我读了他的《饮冰室合集》,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人,我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梁启超,再后来我还写了一本《梁启超传》。梁启超的书对我的思想有一个纠偏,把我从激进主义者变成了保守主义者。
对我来说,读书最大的价值就是改变观念。我的三观,包括育儿之道和夫妻相处之道,都是靠看书形成的。今天,短视频时代,人们越来越读不下去书了。我觉得这不行,尤其是年轻人,还是要多读书,要有耐心,读的多了,它真的可以改变你。
年轻人要有耐心,要读史,要接触前沿的内容。